受害者的抉擇:談日裔美國人的集中營

受害者的抉擇:談日裔美國人的集中營

最近在Thomas Sowell所著的「美國種族簡史」讀到一段日裔美國人在二戰時期的歷史,覺得很新鮮也很有感觸。以往我們對二戰時期美日之間的恩怨,第一件浮現腦海的就是日本偷襲珍珠港:1941年12月7日,當日本的外交官正在美國華盛頓進行和平會談時,日本的太平洋艦隊卻對美國夏威夷的珍珠港基地發動攻擊(這就是為何被稱為「偷襲」的原因)。其實日本從18世紀便開始向美國以及夏威夷(當時還不是美國屬地)輸出農業勞力,在二戰之前其實已經有為數不少的日本人旅居或在美國落地生根。電影電視總是著重在描述珍珠港事件美國的慘痛,但珍珠港事件後這些日裔美國人的遭遇,卻很少被提及。

二戰時期納粹屠殺猶太人是一段惡名昭彰的歷史,但事實上一向強調自由民主的美國也有一段不太光彩的過去。當珍珠港事件發生後,全美陷入一陣仇日反日的情緒當中,群眾的憤怒總是要找到管道宣洩,當時主要分布在美國西岸的日裔美國人便理所當然地成為出氣筒,縱使他們名義上已成為美國人也難逃厄運!

首先是在加州發生零星的攻擊與侮辱事件,當然受害的對象都是美籍日本人。然後美國聯邦調查局以潛在國家安全為由,拘捕了1萬5千名日裔美國人,一開始這個行動還受到日裔領袖的支持,因為他們以美國人自居,對於祖國的攻擊行為也深表不滿,當時也確實有些年長的日裔美國人是親日的,被這些日裔社群領袖認為對美國不忠。但後來美國群眾的憤怒越演越烈,導致不可收拾的結果。1942年2月羅斯福總統簽屬一項行政命令,授權軍隊可以將老百姓從軍方指定的地區撤離並集體安置。這項命令雖然沒寫明是針對日裔,但事實上卻成為霸凌日裔美國人的法源依據。

1942年3月至11月間,超過10萬名日裔的男女老幼被迫放棄一切,遭軍方強制送往加州到阿肯色州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集中監管。雖然這些日裔美國人沒有像猶太人一樣被屠殺,但一律被關進鐵絲網圍起的荒漠裡,失去隱私、失去自由。以現在的眼光,很難想像美國人會把另一群自己的國民關進集中營裡!

這些日裔美國人都是正當的老百姓(後來根本沒有一位日裔美國人被以間諜罪起訴)。當時日裔人士在美國絕大多數都是以農產和園藝維生,他們多半有自己的農莊或是園藝公司。想像一下,你每天辛苦地為了家人奮鬥,踏實地生活,突然間你接到消息,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你必須在幾天之內處理掉你所有的資產,包括你的房子、土地、職位、學業,然後去一個不知名的荒漠集體生活,而且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這真的是超級震撼加悲慘!好吧,要說這一切是戰爭的後遺症,或是身為日本民族的原罪也就算了,諷刺的是,被日本攻擊的夏威夷上15萬日裔卻沒有任何人被關被偵訊,所以這擺明了就是美國本土仇恨的犧牲品。

幸好這段種族拘留的為期時間並不長,大約到了隔年初(1943),集中營裡多數的日裔美國人便以各種理由被釋放。這當中有很多原因,一方面美國政治人物和輿論界開始浮現檢討的聲浪。另一方面,經濟的損失也是無法忽視的現實。戰爭時期國家需要大量的物資與勞動力,這些日裔美國人都是辛勤工作的良民,他們被拘留後美國經濟立刻出現明顯的衝擊(例如:當時加州的蔬菜有極高比例是日裔美國人栽種的)。有學者估算這個行動造成的經濟損失高達四億美元以上。

這段歷史對美國的民主形象是個重傷,對那些受害者也是一段難以彌補的遺憾。不過今天我想先拋開國家民族的歷史情結,來看看「變動」與「衝擊」對群體產生的影響。話說,這次事件其實是日裔族群在美國的地位躍升的重大關鍵。

第一代移民夏威夷與美國本土的日本人都是農民出身,不過他們並不像中國移民是迫於貧困而離鄉背井,而是日本政府特意挑選出來,身強體壯具備一定素質的日本國民(可能類似現在簽約來台的外勞)。他們在美國幹得很不錯,累積了一些財富,很多都有自己的小農場或是園藝生意,第二代的日裔青年則往往被父母要求承接家裡的事業。這種族群和職業的相關性讓早期的日裔美國人成為自成一體的封閉社群,並未打入美國的主流社會。但在集中營的生活裡,第二代年輕人因為英文較好,較擅長與美國人溝通,傳統日本社會裡的長幼尊卑的階級反而被倒轉過來,這些二代日裔漸漸比他們的父執輩更吃得開,更能融入社會。許多日裔青年在戰後紛紛走出家庭傳統的農業經營,轉向與美國白人一般的專業工作,甚至投身軍旅以證明他們的忠誠(日裔組成的美軍442軍團在二戰中戰功彪炳)。戰前日裔美國人從事白領工作的比例不到白人的一半,但到了戰後的1960年時日裔從事白領工作的比例已經超越白人,成為美國移民中素質最高的族群之一。

另外一個有趣的對比是夏威夷的日裔族群。夏威夷是美國的一部分沒錯,但由於島上多種族的環境,白人、日裔、以及其他種族的比重都差不多,所以雖然戰爭是在家門口發生的,但夏威夷的日裔美國人反倒沒有遭受任何的迫害與屈辱,但相對的直到今天為止,夏威夷的日裔從事專業白領的比例仍較島上的白人要低,也就是說,夏威夷日裔的生活較為平順,沒遭受什麼威脅,但也沒有特別的地位提昇。

最有意思的是日裔第三代的發展。這一代人在戰時拘留時期年紀都非常小,所以當時發生的事印象不會太深,甚至是後來才出生的,但他們當中卻出了不少政治激進份子,他們大聲呼籲政府應該出來承認錯誤以及賠償日裔族群的損失。這種現象似乎還挺常見的,真正的受害者因為沒有選擇,往往只能盡其所能地求生存,盡力改善現況,至於「政治平反」這類公理正義的追求,往往是生活安逸的下一代才有餘力去追尋的。

歷史是一面鏡子,每個人照鏡子時看到的東西也不盡相同。這段日裔美國人的逆境在我眼前是個精彩的「局」,他們付出刻苦和奮鬥的精神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與價值,雖然留下傷痕,但也「換來」地位的提升與尊重。

你從這面鏡子中看到什麼呢?

附註:

如果你對這段歷史有興趣,這篇文章的連結給你。「日裔美國人集中營」為什令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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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詩豪 Bryan Yao

成大土木所與美國西北大學專案管理雙碩士、識博公司共同創辦人、普錸資訊資深副總、國際專案管理師(PMP)、甲骨文與微軟認證顧問。曾任紐約市環保署顧問、MWH Global, Inc.專案控制經理,參與國內外多項大型專案並擔任百大企業之諮詢顧問。擅長以詼諧的筆觸以及理性的思維來探討生活中的大小事。文章常轉載於《商周》、《天下》、《經理人》等媒體。與張國洋合著《三年後你的工作還在嗎?》以及《沒了名片,你還剩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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