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骨氣、角色扮演、與安全感

就在「那位女性」正準備要回答我時,沒想到坐在我旁邊的那位老人家插口說話了。 他就是剛剛我一坐下來立刻跟我抱怨被丟在這「荒涼」角落桌的那位新娘的某個叔公或是某個舅公。

他插嘴說道:「風行草偃怎麼行呢? 隨風搖擺不是沒有骨氣啦? 做人怎麼能只看風向來選擇要做這不做那呢? 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

『啊!?』,聽他這沒頭沒腦的一頓教訓,我還真是傻眼了。

停了半晌,我才又能開口說話:『阿伯,風行草偃也不完全是壞事吧? 何況,誠實本來就是該做的事情啊? 現在是誠實還能因此被肯定,沒比這更好的了吧? 我要是Eric高興都來不及了。 這樣怎麼又會不對呢?』

隔壁的老伯翻了翻眼睛:「去~ 你小孩子真是不懂! 前人不都說所謂水清就無魚? 你以為的誠實不過是斷人財路啊!」

說到這裡還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夥子,剛剛沒聽到這位漂亮小姐說的嗎? 她說這案子要是讓老闆知道會晚,老闆可能會把案子取消掉。 那這樣幾個人沒案子做,家裡不就沒飯吃了? 但案子晚幾天就晚幾天嘛,反正都會做好,又不是甚麼天打雷劈的事情,幹嘛害人沒飯吃呢?」,他一連說完上面這段話,還微微喘了起來。

頓了一下又接口:「大家都是出來做事的~ 能相互體諒、互相配合啊馬是好事啦。 何況出來外面混飯吃,總要要有幾個換帖兄弟一起打拼。 今天這個P… PN甚麼的? 應該是個帶頭的人吧? 你當個大哥,要是不罩罩下面兄弟,將來你要兄弟怎麼挺你?」

聽了這一整串,還真是讓我覺得很傷腦筋。


隔壁老伯這段話就情義的角度來看也是不無道理的,而且我剛剛也說了我不想泛道德化的來解釋。 更何況隔壁老伯都這麼大把年紀了,你要拿那種「誠實就是美德」、「誠實就是好」來說服他恐怕也沒甚麼說服力。

所以他這樣講後,我還真是尷尬的當場呆在當場,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才好哩。

我大概停頓太久了,開始感覺到對面「那位女士」熱切的目光。 我也不確定這目光是代表失望,還是代表希望要聽我說些反駁的東西。 但那時候其實根本也沒心力去想她怎麼看,唯一很清楚的,是自己是得馬上開口說些話。

迫不得以下,我只好邊想邊緩緩的先開口:『阿伯,你說的確實也是有道裡啦。』

他得意的笑一笑。

我又小心的詢問:『倒是剛剛一直沒能跟您請教是在哪高就?』

「甚麼高就的,沒這麼多繁文縟節。 我也不過是個退休老頭了啦! 之前倒是幹了二十多年救火隊就是。 像我們就很重視兄弟情誼啊。 我們可不能甚麼看到火危險,就把兄弟放下來。」,說著還譴責的看我一眼。

然後又繼續開口:「你說熊熊大火燒得通紅的房子怕不怕人? 當然怕人啦! 可是幹救火隊的能害怕嗎? 就算真的怕,也是得提著褲子、壓著帽子往火裡頭衝。」

『阿伯,救火隊? 這職業感覺很瀟灑啊? 在火場中來去自如救人性命應該是很了不起的啊?』,我還是沒想出來該怎麼回答,所以只好先很諂媚的說些好話。

沒想到他不領情,反而咆嘯起來:「講甚麼哮話。 不過就是份工! 甚麼瀟灑,那是你外行的後生小子才這麼想。 火燒房子是很可怕的,尤其那種摩天大樓,進去都不知道會怎麼樣。 進去摸黑甚麼都看不到,有時候燒的慘的,裡面真的慘不忍睹。 那些電影、電視演甚麼說不怕的都是騙人啦!」

「只是只要一天是當救火員的,就一天不能感覺害怕的。」,說完還微微抬頭,看來對於當了幾十年的打火兄弟是很感到自豪的。

「因為進去火場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情,所以我們可不能背叛兄弟。 像我們隊上也有些古怪的規矩啊,像規定隊員不能賭博甚麼的。 但是隊裡頭也有些好賭的兄弟,我們還不是幫著遮掩? 難道就都這樣報上去嗎? 這像甚麼話?」,他越說越激動,就幾乎沒邊說邊拍桌子了。


我點點頭,心裡也可以理解為何阿伯會覺得執著於那一點了。
只是轉念一想,發現彼此的論點其實是完全不衝突的….


我開口道:『阿伯啊! 從我的觀點來看,所謂進入社會,其實不過就是參與一場大型的cosplay罷了。』

這次不但阿伯瞪大眼睛,連對面「那位女性」也一臉茫然的看著我。

阿伯試著重複我講的字:「Ko.. su… Ko-su-pu-re? 那是啥麼東西?」

我意識到阿伯對流行用語不熟,趕快改口說:『不好意思,我是指角色扮演。』

沒想到這樣講,隔壁的阿伯還是沒聽懂。

我只好很尷尬的又慌忙解釋:『Cosplay好像是個日本來的用字? 指的是在一些活動中,有人會刻意扮演漫畫啊、或是電動玩具的角色。 他們會試著穿上跟劇中主角一樣的衣服或是造型,以求能裝扮成卡通角色。』

阿伯皺著眉頭低聲罵到:「這甚麼娘娘腔的玩意? 你胡說八道甚麼,進入社會跟這種玩意有甚麼關聯?」

我做個手勢,示意阿伯先讓我說完,然後我又開口:『實際上,我們每天人生都是在扮演著各種不同的角色。 唯一的差異在於,那樣的角色並不是存在於電動玩具或是漫畫書裡頭,而是存在在你我的刻板印象中。 而且,我們不單單要穿上衣服、做出造型,還得徹底變成一般人認定的角色形象。』,我特別強調「認定」這兩個字。

阿伯還是皺著眉頭,但是對面「那位女性」倒是聽懂了,開口說道:「張先生,你指的是說職業的角色吧? 如是學校老師,在學校就得有老師的樣子。 如果是服務生,就得該有服務生的樣子。 是類似這樣的意思嗎?」

我點點頭:『簡單的講就是這樣的意思。 職業就是一種最基本的角色。 所以在學校就得有個老師的樣子,當警察就得有警察的樣子。 而業務員的話,我們認定的業務員形象又會跟警察不一樣。 簡單的講,我們對於不同的職業,其實有不同的刻板印象。 或講得更簡單一些,我們對不同職業有不同的期待。』

我轉頭一看,發現隔壁老伯還是有點不解的表情。

所以我又繼續:『所謂該有老師的樣子這段話,其實每個人是有不同解讀的。 但我們心裡頭對於老師該有甚麼樣子,卻還是有些共通的看法。 比方說,講話可能要有威嚴、可能聰明、可能有見解、可能有耐心、可能樂於教人新東西。 但是每個當老師的都會是這樣性格嗎? 很可能也未必。 可是你要當個能為人稱道的好老師,你就得有這樣的形象才行。』,我在「得」這個字上稍稍加重了語氣。

老頭點點頭:「這倒是沒錯。 就像我們打火的,就算心裡害怕也是得勇敢的衝入火場。」

我馬上接話起來:『說穿了,社會化的重點,就是要想辦法給其他人一種安心感。 而安心感是甚麼呢? 其實就是要讓他人覺得你扮演的角色恰如其份。』

『講得更簡單一點,就是不要讓他人困惑、不要讓你扮演的角色跟他人期待有落差。 這其實不單單是職業角色如此,我們隨時都背負著這樣的社會期待的。』

我環顧四週繼續說道:『你們看。 在今天這宴會廳裡頭,我們扮演的角色就是賓客。』 手往遠方一指:『他們兩人扮演的則是新郎、新娘。』

『不管是賓客也好、是新郎新娘也好,都有我們該做的、該穿的、該說的、該動作的事情。 比方說賓客吧,說些祝福的話、穿些喜氣的衣服、乖乖坐在這裡吃飯喝酒,你就會讓其他人覺得安心。 但若有個賓客穿著汗衫高聲叫囂的跑進來,你不會覺得困惑嗎;或是服務生穿著馬戲團的服裝出現,你不會開始擔憂事發生甚麼事了? 那就是角色扮演不當、做了不正確的舉動,其他人就會不安了。』

『出了這婚宴廳。 我們也隨時在切換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走在馬路上是行人,我們有該遵守的角色規則;櫥窗看到好東西進了店裡,我們又變成顧客這身份了;回到家裡可能又變成兒子;電話響了接起來,變成某人的朋友。 回到職場上,我們則又扮演業務員、服務生、工程師、訓導主任、或是專案經理。』

『而不同身份,有不同的刻板印象,也有不同需要得到安心感的對象。』

我看了一眼隔壁的老先生:『打火兄弟要去試著去搏得安心感的對象,就是被困在火場的人們,以及雖然沒有身陷火場但是可能有一天需要救火隊幫忙的群眾。 要是在他們面前示弱或是做出不好的示範,很可能就會瓦解這批人的信心、也會對你這樣的角色失去信賴。』

老頭點點頭,「這是沒錯的,所以我們就算心裡很膽怯,也會努力往火場衝。 就是要讓被我們保護的老百姓覺得我們很可以信賴!」

我也點點頭:『所以Eric當個PM也是類似的情境啊。 以PM而言,負責的是讓專案順利。 跟著一起工作的夥伴是很重要的! 當然希望大家都能很穩當…』

我語調一轉:『可是PM可也肩負著客戶的期待不是嗎? 在這例子裡頭案子的客戶就是公司。 公司的經營可是靠案子成敗在支撐,而公司後面的出資者更是冒著幾百萬、幾千萬、甚至幾億的風險。 那你說,做為這樣的一個案子管理者,要有能讓大家信賴的規劃與決策能力不是很基本應該的嗎? 要是一問三不知,連進度怎麼樣都講不清楚時,或是講的時候遮遮掩掩的,那誰敢把這麼多錢交在他身上呢?』

老頭聽這話,倒是沉默下來:「這樣講也是有道理….」

我又接續:『你如果自己拿出一大筆錢去投資時。 你會希望幫你投資的人隱匿問題嗎? 你會希望他自己毫無計畫、只是隨波逐流嗎? 或是只是隨便壓寶呢?』

老頭馬上回答:「那當然不可以啊! 代客投資就像基金經理人一樣啊,當然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資訊最好要能清楚揭露。」

我回答:『所以PM也是一樣的。 他是代替公司的股東在操作一檔投資標的物。 過程的好與壞,自然也是應該要能揭露給股東知曉。 這無關道德,而是這樣的職位角色自然該有的行為。 唯有如此,長期而言你才能創造出讓人心安的感覺。 才能讓大家覺得是可以把事情放心交給你的。』

『如果只是為了眼前的兄弟之情不回報,萬一最後公司老闆虧錢而無法繼續經營時,害到的不是更多公司的同事嗎? 兩害取其輕,還是得在損害能被控制前就處理才是吧? 就像基金經理人一樣,若是都不幫你停損,只是讓你錢虧光光才兩手一攤。 你不會覺得很失望嗎?』

隔壁老先生歪著頭不說話,對面的「那位女性」則咬著手指若有所思。


『當然,這裡還是有一個風險啦!』,看他們兩個在沉思,我又拋出一句話。

『公司的總經理畢竟不是公司真正的大股東。 所以我們其實不知道這總經理到底是玩真的還是玩假的。』

我頓了一頓:『以我的經驗顯示,很多公司高層想導入新方法,常常只是趕流行、或是為了甚麼特別政治目的。 所以他們壓根也沒打算把那些方法的核心精神學會,只打算弄些皮毛就好。 如果是這種老闆,那冒出頭就未必是好事啦! 要是在這種情境下冒出頭,很可能反而死的快… 哈哈哈哈。』,說到這裡,我背仰靠著椅背放鬆的笑了起來。

本來我是打算靠這樣的玩笑話化解剛剛嚴肅的氣氛,但沒想到「那位女性」聽我這麼說,倒是急切的把話接了起來:「不! 張先生,你誤會了! 總經理當時其實是很有心想要推動改革的。 只是沒想到後來發生那樣的事情!」

聽到這,換我愣住了。

『嗯? 啊? 』 所以…這故事是真有其人啊? 我心裡這麼想。

但我嘴裡問的是:『發生了那件事情? 甚麼事情啊?』

那位女性低下頭,似乎在想是要從哪裡開口…
好不容易開口了,她說的是:「那天下午的高階經理會議,我…其實是有參加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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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洋 Joe Chang

現為識博管理顧問執行長,也在台灣百大上市櫃公司擔任管理講師與專案顧問。歷年客戶包含工研院、台積電、廣達、富智康、光寶集團、台灣大哥大、遠傳電信、中鼎工程、建國工程、台橡公司、大同公司、三陽工業、TVBS、特力屋集團、城邦集團、誠品集團等。 為了對抗雙魚座的感性,一直在努力強化理性思維與邏輯思考。 相信邏輯發展能解構任何事物,並讓我們找到合宜的人生策略與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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